古神话中的黑水、昆仑与蓬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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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神话中的黑水、昆仑与蓬莱


作者:佚名       来源于:中国民间故事网


  二、古神话中的昆仑

  在讨论黑水、玄丘及其同龟崇拜的关联的时候,我们已经多次提到了昆仑。昆仑是黑水的发源地,是西北大荒中的一座神山。按照以下记载:

  《西山经》:“昆仑之丘,实惟帝之下都,神陆吾司之。其神状虎身而九尾,人而而虎爪;是神也,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。”《海内西经》:“海内昆仑之虚,在西北,帝之下都。昆仑之虚,方八百里,高万仞。……百神之所在。”

  《大荒西经》:“西海之南,流沙之滨,赤水之后,黑水之前,有大山,名曰昆仑之丘。……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。”

  《淮南子•坠形训》:“禹乃以息土真洪水以为名山,掘昆仑虚以下地。……黄水三周复其原,是谓丹水,饮之不死。……昆仑之丘,或上倍之,是谓凉风之山,登之而不死。或上倍之,是谓悬圃,登之乃灵,能使风雨。或上倍之,乃维上天,登之乃神,是谓太帝之居。”

  它是“帝之下都”,是“百神之所在”。“其下有弱水这渊环之”,使之“饮之不死”。既然黑水是鸱龟运送夜间太阳的通道,是代表生命的复生的一条想象的河流之;既然西北大荒是太阳西沉后的居处,是神灵和冥间祖先的住所;那么,昆仑这座位于西北、居住着坐神、环绕着不死之水的神山,便应当是和黑水、冥世、不死观念相联系的。

  这种联系有相当多的表征,如上所说,昆仑的性格同黑水的性格并无二致。它同黑水一样,无法考证出确切的地望。古代典籍所记录的种种昆仑原型之说,例如祁连山(酒泉南山)说、玛沁雪山(闷摩黎山)说、巴颜喀喇山说、冈底斯山说、喜马拉雅山说、昆仑山脉(于阗)说、葱岭说等等,直至今天亦因各执一端而莫衷一是。在《山海经》的《西山经》、《北山经》、《海外南经》、《海外北经》、《海内西经》、《海内北经》、《海内东经》、《大荒西经》、《大荒北经》等篇章中都有关于“昆仑”、“昆仑之虚”或“昆仑之丘”的记载,说明昆仑没有固定的地理位置,不必是具体地名。若根据南海史地资料中那许多“国主名昆仑”、“诸国多姓古龙(昆仑)、“王之左右大臣皆号为昆仑”以及“昆仑山”、“昆仑国”、“昆仑洋”、“昆仑奴”的记载,昆仑一名便显然不必理解为某山、某物的专名。而一旦把古神话中的昆仑推测为同类山峰的通名,那么,它就同黑水、玄丘、龟山一样,必是某种神秘观念的产物。

  这种神秘观念比较明显地同死亡有关。所谓“帝之下都”,即指冥帝的统治地。所以《博物志》说“昆仑之东北……有八玄幽都”。此外,根据以下资料:

  《西山经》:“钟山,其子曰鼓,其状如人面而龙身,是与钦 杀葆江于昆仑之阳。”
  《大荒北经》:“禹湮洪水,杀相繇,其血腥臭,不可生谷,其地多水,不可居也。禹湮之,三仞三沮,乃以为池,群帝因是以为台。在昆仑之北。”
  《海外北经》:“禹杀相柳,其血腥,不可以树五谷种,乃以为众帝之台,在昆仑之北。” 
  《海内北经》:“帝尧台、帝喾台、帝丹朱台、帝舜台,各二台,台四方,在昆仑东北。”
  《海外南经》:“昆仑虚在其东,虚四方。一曰在岐舌东,为虚四方。”

  可知昆仑之阳或昆仑之北是葆江、相柳、相繇等众神的死地。与此相联系,且出现了“因是以为台”的说法。如果考虑到所谓“帝台”都在大地西北,都呈方形,所伴见的刑杀事件隐含杀殉意义,那么,可以判断“台”就是墓地的代称。因此,“帝尧台……在昆仑东北”云云,应当理解为昆仑是众帝死后的居处。《海内经》所云“西南黑水之间,有都广之野,后稷葬焉。爰有膏菽、膏稻、膏黍、膏稷,百谷自生,冬夏播琴”,可以作为这一理解的旁证。

  事实上,“昆仑之虚”、“昆仑之丘”的提法,已经包含有墓地的涵义。因为“丘”、“虚”都是从北之字。《礼记•檀弓下》所谓“葬于北方、北首,三代之达礼也,之幽之故也”,说明北是墓葬之地,因此往往用为幽冥的象征。在甲骨金文中,“丘”字作两土并立而中空之形,所代表的正是盆地状的墓虚。《礼记•檀弓上》说:“古也墓而不坟;今丘也,东西南北之人也,不可以弗识也,于是封之。”这句话表明了“虚”与“丘”的原始关系:不坟之墓即为“虚”;“丘”原即虚,指不坟之墓,后亦兼指施封之坟。在古代典籍中,“虚”字之所以有以下诸义:

  (一)空。《广雅•释诂三》:“虚……空也。”
  (二)无。《西京赋》“凭虚公子”李善注:“虚,无也。”
  (三)孔窍。《淮南子•泛论训》“若循虚而出入”高诱注:“虚,孔窍也。”
  (四)旧居之处。《左传•昭公十七年》“大辰之虚也”疏:“虚者,旧居之处也。”
  (五)土坑。《尔雅•释诂》:“壑、坑,虚也。”
  (六)北陆。《尔雅•释天》:“北陆,虚也。”也因为这些涵义都是同墓穴相关的。另外,从“虚”、“墟”二字的关系,我们还可以了解关于中国墓葬文化的一个重要事实:由于殷礼墓而不坟,周礼封而坟之,所以“虚”字后来衍为“墟”字———虚是凹形之墓,即本来意义上的丘;墟是凸形之墓,亦即坟。总之,种种迹象证明:所谓“昆仑”,其原始涵义即是墓丘。

  由于以上两点,昆仑同死亡的关联在昆仑山神的神性上有很明显的体现。这些山神都是些死亡之神和刑杀之神,其中最著名的神灵是西王母。据《大荒西经》、《西山经》和《海内北经》记载,西王母是“豹尾虎齿而善啸”的人物,是主司“灾厉、五刑、残杀之气”的人物———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它是“穴处”的人物。此外,统治昆仑之丘的神灵有“身大类虎而九首”的开明兽,有“虎身而九尾,人面而虎爪”的陆吾。当古人把这些形象凶恶的神灵安置在昆仑之丘的时候,当他们指出西王母的主神特色的时候,他们分明提示了昆仑的真相———死亡之所和埋葬之所。

  再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昆仑和钟山的关系。《淮南子•叔真训》高诱注:“钟山,昆仑也。”乃把此二山视为一山。《天问》说:“”昆仑县圃,其尻安在?……日安不到?烛龙何照?亦以钟山之神烛龙(烛阴)为昆仑山神。又《天问》王逸注说:钟山地处“天之西北”的“幽冥无日之国”。《山海经•大荒北经》及郭璞注说:钟山又名章尾山,其山神烛龙乃因“照九阴之幽阴”而得名。可见钟山或昆仑之山便是幽冥之山。从各种记载看,烛阴或烛龙的突出特点是司掌白天和黑夜的交替,“视为昼,瞑为夜”,兼具黑暗和光明两重神性。这其实是冥间太阳神和生命神的神性。与此相应,《神异经•中荒经》中有如下一说:

  昆仑之山,有铜柱焉。其高入天,所谓天柱也。……上有大鸟,名曰希有,南向,张左翼覆东王公,右翼覆西王母。……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。故……其鸟铭曰:“有鸟希有,碌赤煌煌,不鸣不食,东覆东王公,西覆西王母。王母欲东,登之自通,阴阳相须,唯会益工。”

  由于在甲骨文中曾出现以“东母”、“西母”代指日月之神的用法,由于《穆天子传》曾称奄山(即崦嵫山,日入之山)为“西王母之山”,由于在汉代画像石中代表太阳的三足乌、九尾狐往往同西王母、东王公伴出,我们可以判断:所谓西王母、东王公之“阴阳相须”,乃指日落和日出的交替。而这样一来,昆仑山就可以理解为太阳落山后的居所;如前所说,日落是被古人视为死亡的象征的。

  此外,昆仑还有“黑”的涵义。直到中古时代,“昆仑奴”都是黑种人的代称。有人认为昆仑是某种方位词,义为黑,对应于蒙古语的“喀喇”和藏语的“察拉”。这种说法虽然未成定谳,但足资参考。因为昆仑二字音近,古读作*klun-k''run;在古代典籍中,此二字又写作“阮隃”:

  《吕氏春秋•古乐》:“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。伶伦自大夏之西,乃之阮隃之阴,取竹于嶰溪之谷。”毕沅《吕氏春秋校正》:“阮隃《汉书•律志》作‘昆仑’,《说苑•修文篇》、《风俗通•音声篇》、《左氏》成九年《正义》皆作‘昆崙’,《世说•言语篇》引吕亦同。”

  《说文系传》释“阮”字为“元声,读若昆”:可见“昆”、“仑”、“阮”、“元”、“玄”皆为音近之字,而“玄”就是黑色。同样由“昆”、“玄”而得声之字有“鲲”、“鲧”:

  《拾遗记》卷二:“尧命夏鲧治水,九载无绩,鲧自沉于羽渊,化为玄鱼。……玄鲧黄熊,四音相乱,传写流文,鲧字或鱼边玄也。”

  《楚辞•九叹》:“鞭风伯使先驱兮,囚灵玄于虞渊。”

  我们知道,鲲和鲧正是玄龟或玄龟之神。

  事实上,鲧的性格既是龟的性格又是昆仑的性格。各种记载都说:鲧被尧或舜杀死在羽山(《离骚》作“羽之野”),它遂化为三足之鳖,入于羽渊。三足之鳖属龟类,这表明了鲧与龟的联系;羽渊即太阳鸟解羽之渊,这表明了鲧与昆仑的联系。这一类联系还见于以下资料:

  《山海经•海内经》:“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。”
  《淮南子•地形训》:“烛龙在雁门北,蔽于委羽之山,不见日。”
  《山海经•海内北经》:“昆仑虚南所,有泛林方三百里。从极之渊,深三百仞,维冰夷恒都焉。”

  据研究,所谓“祝融”即“烛龙”,亦即钟山之神“烛阴”。另外两个不难了解的事实是:所谓“泛林”,即《淮南子•天文训》所说的“虞渊之泛”;所谓“从极之渊”,即《山海经•大荒南经》所说的“纵渊”:它们都是日落之所。据此,我们可以把鲧和昆仑判为相对应的二物:
  日落之山 日落之渊
  杀鲧之地 羽山-羽郊-羽之野 羽渊-虞渊
  昆仑之丘 委羽之山-章尾山-钟山 虞渊之泛-纵极之渊

  这一对应表明:祝融杀鲧和烛龙治昆仑,乃是同一内涵的两种神话表述形式;故昆仑可以看作鲧的化身,亦即玄鱼的化身。前文曾指出昆仑在古籍中又写为“龟山”,龟的形态曾被设想为“玄丘”、“圆丘”的形态。结合上述资料,我们可以进一步肯定:古人所创造的昆仑等神山,除以墓虚为原型外,亦取法于龟的形象。换言之,尽管古神话中的昆仑未必可以和龟或鲧相等同,但我们却有充分理由判断:昆仑神话主要是冥世信仰的产物;在这一信仰发展的某一阶段,墓丘和龟是昆仑的造型依据,鲧和玄是它得名的原因。

  关于上述判断,有一个必须补充证明的细节,即昆仑是晚于龟崇拜和鲧神话的概念。以下资料可以作为这一细节的证据:
  《周礼•春官•大司乐》郑玄注:“天神则主北辰,地祇则主昆仑。”
  《礼记•曲礼下》“士祭其先”孔颖达疏:“地神有二,岁有二祭:夏至之日祭昆仑之神于方泽,一也;夏正之月祭神州地祇于北郊,二也。或云建申之月祭之。”

  这一制度说明:古人曾把昆仑视为地神(昆仑与北辰相对,故为地祇);这一观念同分至测定和空间八分的习惯有关(夏至前后日落于西北,故把昆仑安置在大地的西北隅)。从后一角度看,昆仑崇拜应是较晚时候的产物。因为古代人的方位观念来源于对太阳出没现象的观察,最早只分两极———西、北为一极,东、南为一极;待四方以至八方的分类法确立后,才有“西北”的概念。冥间信仰的几个主题,恰好对应于不同阶段的几种方位观念:龟卜时代以北为冥间之地,属二分阶段;黑水神话以西或北为冥间之地,属四分阶段;而到昆仑神话中,以空间八分为基础的“西北”概念,才成为冥间信仰的基本概念。这说明在龟崇拜、黑水崇拜和昆仑崇拜之间有一个次第演进的过程,昆仑的地神性格来源于龟的地神性格———同主天的北辰(北极星)一样,龟很早就是古人心目中的生命之神和北方之神。因此,昆仑和北辰的相对,必定来源于龟和北辰的相对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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