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徵明,号衡山,出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(1470),长洲(今江苏苏州)人,以诗文书画称名于世,列“吴中四才子”(诗文方面)、“吴门四大家”(绘画方面)之首,是明代中期文学艺术领域的代表性人物。作为有明一代著名的文人和书画家,他博雅精深,德高望重,领袖吴中文坛三十余年,嘉庆三十八年(1559)卒,享年九十岁,老寿而笔墨不倦,传世遗作极多。然而在戏曲文艺作品中,他的形象多隐没在齐名的吴中才子唐伯虎、祝枝山之后,他的生平行迹,历史上向来也有疑误。无锡有一位周道振先生,他自少时学习文徵明的书法起,“一生俯首唯衡山”,积六十余载之功,文稿墨迹校勘无算,先后出版过《文徵明集》《唐寅集》《文徵明年谱》《停云馆帖汇考》等学术专著。所以周先生撰写的《文徵明传》,可称得上是一本人物传记领域里的“大家小书”了。
文徵明一生值得称道的事迹很多,但是读罢《文徵明传》,令人深刻的却是衡山先生的苦与乐。
不时有人揶揄文徵明为“落第才子”,这既是事实,也是文徵明苦涩人生的一面。文徵明七岁丧母,随即抚养在里中外祖母家,三十岁父亲文林去世后,遵从继母吴氏的安排,与兄弟析居。生活一度窘迫,到了向朋友陈钥借钱才能开锅的地步(作有《寄陈以可乞米》一诗),到了四十二岁时,故交俞谏见徵明依然身着旧衣境况贫寒,还谋划借机资助他。据周道振先生考证,文林有三子一女,然而文徵明兄弟间并无同苏轼、苏辙兄弟般真挚的情感,徵明恪守弟道,事事不与之计较,大抵只是勉强维持罢了。在仕途上,虽然他的父亲叔父都是进士出身,文徵明却被困在科举考试中三十年,八次乡试皆落第,始终只是一诸生。后来被工部尚书李允嗣举荐授予翰林院待诏一职,赴京上任后因“学历问题”被同僚暗地嘲讽,又恰逢嘉靖帝借“大礼议”发难的政治动荡期,文徵明愈发郁闷,思乡心切,写下了“忤怀只觉官无味,作意那知退亦难”的诗句。还好没人惦记他这个“书画博士”,三年任期一满,他致仕出京,毫无留恋。归家后,58岁的文待诏已然名满天下,他“悠游林泉,翰墨自娱”,经济上不必再发愁,“筑室于舍东,名玉磬书房,树两桐于庭,”(文嘉《先君行略》)然而此时,文徵明的老师、仰慕的前辈们如王鏊等多已作古,交好的祝允明、唐寅等多在他旅居京城的这几年离世,“东庄十友”已不全,“吴中四才子”只余一人,孤独的文徵明成了主持“吴中风雅”三十余年的一“闲人”。
然而比照后辈的江南才子徐渭,文徵明又幸运了许多。徵明23岁时迎娶了吴愈的三女吴氏,他们一生恩爱,吴夫人操办文家的一切家务。文徵明也非常尊重这个给他带来久违家庭温暖的女子,不纳妾不狎妓,留下了“生平不二色”的美谈,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非常难得的。在保存至今的信笺中,文徵明外游所遇到的人和事都逐一向夫人汇报,又嘱“家事、汝身自能料理,不须我记挂。但须省气省劳,勤勤服药,将息身子为上。”结尾落款“徵明在淮安舟中书,三小姐收看。”(《致妻吴夫人》,《文徵明集(增订本)》)读之,掩卷而笑。
文徵明少时发育迟缓,开口说话晚(外若不慧),很难说和年幼失恃没有关系。还好父亲文林关心他的进学,寻觅了三位同乡的名士为师,徵明跟从吴宽读书,吴宽号匏庵,成化八年(1472)的状元,也是一位忠厚长者,德行文章和名望都很高,他欣赏徵明的才华和勤奋,时常在公卿间举荐他。文徵明“少拙于书,遂刻意临学”,遂拜祝允明的岳父李应祯为师增进书法,李应祯号范庵,和书法一样有名的是他的耿直严肃(性刚介难近),徵明“持弟子礼惟谨”,李应祯器重就把笔法一一传授给他,后来他的女婿祝允明和弟子文徵明的书法成就都青出于蓝。徵明还向“明四家”的沈周学画,沈周以丹青见长,诗、文、书修养都很深厚,这对师徒交往时间最久、情感最深厚。直到晚年,文徵明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吴师、李师和沈师,与他们的后人世代交好,时相往来。除了这三位授业导师还有文家的故交好友都是徵明请教的对象,使得他日益精进,博雅多能。文徵明与这些高洁之士交往,令他更追求儒家的道,“平生规守”,并没有沾染“玩世自放”“愤世嫉俗”的态度,也规避了很多祸端,较之好友唐寅,他顶住了宁王朱宸濠招揽的诱惑,年老时婉拒为权臣严嵩赋诗祝寿,这些流传下来的事迹在后人看来都是极有远见的。
明中叶商业活动繁荣的苏州,带动了江南士绅对文化艺术等精神享受的追求。衡山先生以其清雅的作风和温厚笃实的性格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景慕,四方的乡绅和富商都来结交。退休后的文徵明,作为苏州文苑的中心人物活跃在长江下游地区,“于是四方求请者纷至,公亦随以应之,未尝厌倦”。在“退休”后的三十余年间,他接引后进,刻书勒帖,促进了这片富饶土地的文化繁荣,形成了以文徵明及其子弟为核心的吴门画派的高峰期,据《明史》记载,“四夷贡道吴门者,望先生里而拜,以不得见先生为恨”。这些人络绎不绝,从他的亲友手中高价收购徵明的墨宝,因此文徵明的书画流传在海外的也很多,2020年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和书道博物馆,有一场名为“文徵明和他的时代”纪念文徵明诞辰550周年的特别联展,可谓倾尽了日本国内的文徵明收藏,虽然受到了彼时新冠疫情的影响,但文徵明特展作为承接2019年颜真卿特别展,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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