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至今日,我们面对的只是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,“诗”与“乐”早已剥离,所以也就无从感受那种演奏的盛大场面、那种心潮澎湃的震慑力量。我们视野中只是简单而僵直的文字,不是歌之咏之舞之蹈之的和鸣共振。离开了那种气氛的笼罩,也就失去了另一番审美效果,它未能诉诸听觉,也没有视觉的盛宴,几乎完全依赖文字符号的想象和还原。我们会不自觉地将这些拗口的诗章与现代文字的一般功能混为一谈,而且还会在磕磕绊绊的阅读中,产生或多或少的不适感。这种不适感会影响审美,让我们进一步疏远和忽略它的内质。我们甚至要设想,对于《诗经》最好的理解方法,莫过于还其以“乐”,无“乐”之诗就是枯萎的诗、僵固的诗、降格以求的诗、难以抵达的诗。
若要走进《诗经》这部原典,就要随着它的乐声,伴着铿锵有力的节奏,或者是温婉动人的咏唱,踏入堂奥,领略或深沉或辉煌之美,感受它不可思议的力量。
站在今天的角度回望三千多年前,由西周统治者的施政理念再到文化风习,更有对于“诗乐”的推崇与借重,会多多少少令我们感到一些诧异。庙堂人物整天纠缠于官场机心、权力角逐、军事征讨,怎么会如此关注和痴迷于这些歌吟。尤其是“风诗”中的民谣俚曲,它们竟占去了三百篇中的半壁江山,而这些内容又远非庄严凝重。就是这一切,与他们的文功武治和日常生活相依相伴,甚至可以说须臾未曾脱离,其中肯定大有深意在。当年他们依靠这些演奏和歌咏开辟出一条道路,它一直向前延伸,就是对整个社会礼法和政治秩序加以匡束和固定。它的自然孕化和遵循功用合而为一,就有了重大的意义。孔子对《诗经》有过无与伦比的赞叹,评价说:“《诗》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这番著名的概括之中尽管包含了审美的元素,但更多的还是将其看成了整个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精神指标,看成了典范。
《诗经》是一部凝固和蕴含了西周道德礼法、思想规范的典籍,具有强大的政治伦理性,它在孔子眼里是不可逾越的。今天看来,特别是《国风》里的许多诗篇,充满着旺盛的激情和野性的躁动,那恣意放肆的生命产生出巨大的感染力,唤起多少浪漫的想象:我们从中几乎感觉不到对人性的刻板束缚,也几乎没有什么准则、礼法和不可逾越的禁忌,相反却是一种极为开放和自由的生命嚎唱。在这里,审美的本质凸显在我们面前,而那种礼仪的恪守、“经”的社会与道德元素,却几乎被完全淡化。
这是就单纯的文字而言的,如果换一个视角,将这些诗句伴以乐曲赋予调性,严格按照当时的相关规定和程序去演奏,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。这时或许会多少忽略辞章之美,其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覆盖:它已经被配置和镶嵌了更为外向和突出的形式,这就是歌咏和旋律,还有表演。固定的场合,固定的曲调,固定的程式,它们多少淹没了歌词内容的原色与具象、挥发和生长,溢满了整个空间。事实是,这种强大的形式有力地超越并涵盖了文辞的内容。
从春秋后期到战国、秦汉以降,直至现在,几乎所有对《诗经》的认识都是建立在脱离咏唱和声音的基础之上。“诗”与“乐”的分离是一个重大的事件,人们面对的是赤裸的文辞,这样的研究,必然会在“诗”与“经”这两个方面都受到局限,甚至造成一定程度的误解。孔子所订之“乐”后来已经散失,这里的最大损失还不是丢了一部《乐经》,而是《诗经》的形只影单:二者的脱节与分离,使“经”的一个重要部分丧失了。从一种文体的源头上讲,“诗歌”这个词汇的连缀,只说明所有诗词最早都源于歌唱,诗词离开吟咏的调性才变成了纯粹的文字,发展到今天就是所谓的“自由诗”和“现代诗”。它们缺少了一种程式和声音的辅助,摆脱了音乐的笼罩和约束,成为单纯的文字符号,变得贫瘠而孤独。也正因为如此,现代诗必
然要一再膨胀和强化自身,要寻找离开音乐之后的独立途径,让干枯的词汇本身滋生出某种乐性。于是它们变得越来越绵长和复杂,也更加起伏婉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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